从文字使用的正当性看“宋城”与“汴梁小宋城”商标及不正当竞争纠纷案

作者:刘侃侃 上海市协力（郑州）律师事务所

因认为开封市东京艺术中心有限公司（下称东京艺术中心）、开封一城宋韵文化发展有限公司（下称宋韵公司）涉嫌侵犯商标权及构成不正当竞争行为，宋城演艺发展股份有限公司（下称宋城演艺）一纸诉状将三被告起诉至北京市海淀区人民法院（下称海淀法院），请求法院判令被告立即停止侵权行为，赔偿原告经济损失及合理支出共计500万元。宋城演艺诉称，其以“演艺”为核心竞争力，成功打造了“宋城”和“千古情”品牌，产业链覆盖旅游休闲、现场娱乐、互联网娱乐，是知名的线上和线下演艺企业，其重点演出项目大型歌舞《宋城千古情》颇具知名度和行业影响力。经过多年持续使用与广泛宣传，第939529号“宋城”商标和第919981号“宋城”商标已经具有较高的知名度。近日，海淀法院公开审理了此案。由于此案带有浓厚的历史文化气息，网友们将其戏称为：“南宋告了北宋。”

由于此案尚未审结，相关的证据材料还处于保密的状态。本文试图依据新闻报道和已公布的消息对此案进行分析。

一、争议商标的相关信息

（图1：引证商标之一的检索结果）

（图2：引证商标之二的检索结果）

至笔者写作本文之时，争议商标之一939529“宋城”商标显示的状态为：正在进行撤销连续三年停止使用注册商标。争议商标之二919981“宋城”商标显示的状态为：已注册。本文为论述方便，假设上述两件争议商标的权利均稳定。

（图3：第41大类“千古情”商标的检索结果）

至笔者写作本文之时，宋城演艺提交的“千古情”商标几乎覆盖商标分类表中的全部大类。“千古情”商标显示的状态为：已注册。演出等服务属于国际商标分类表中的第41大类。但第41大类“千古情”商标并未涵盖与之相关的服务。

（图4：“汴梁小宋城”的检索结果）

（图5：“汴梁小宋城”第41类的检索结果）

（图6：“汴梁小宋城”第43类的检索结果）

以“汴梁小宋城”为关键字在商标局数据库进行检索的结果如图4，申请人全部为此案被告之一的东京艺术中心，其中14854003和14792097“汴梁小宋城”商标为第41类和第43类服务商标，涵盖的服务包括组织表演和餐饮服务。这两件商标目前的均为已注册。

二、争议各方的相关信息

根据国家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的公示内容和宋城演艺官网的介绍可知，宋城演艺的核心业务涵盖旅游、演出，其主打演出为《千古情》，又分为其杭州景区的宋城千古情、三亚景区的三亚千古情、丽江景区的丽江千古情、九寨景区的九寨千古情。

（图7：宋城演艺官网关于宋城千古情的介绍页面）

根据图7可知，宋城演艺旗下的杭州景区宋城千古情演出所表现的内容为良渚古人的艰辛、宋皇宫的辉煌、岳家军的惨烈、梁祝和白蛇许仙的千古绝唱和丝绸、茶叶、烟雨江南等。

根据国家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的公示内容和汴梁小宋城官网的介绍可知，东京艺术中心经营的汴梁小宋城旅游项目涵盖民俗餐饮、特色文化商业、温泉酒店、豪华影城等。汴梁小宋城官网还详细介绍了大型室内歌舞剧《千回大宋》。

（图8：汴梁小宋城官网关于《千回大宋》的首页介绍页面）

汴梁小宋城官网对于《千回大宋》的介绍为：该剧由开封一城宋韵文化发展有限公司打造，“剧目将300年大宋历史中被人们耳熟能详的故事以现代手段重新演绎，将大宋朝京都普通民众的普通生活与现代开封人的市井生活用音乐、舞蹈的形势呈现，解读大宋文化、开封历史的厚重”，“属‘汴梁小宋城’旅游综合体的核心项目”。

根据前述信息可知，争议双方均持有相关品类服务的注册商标，因此笔者推测宋城演艺起诉东京艺术中心和宋韵公司的主要法律依据为《商标法》第57条第（一）项和《反不正当竞争法》第5条第（二）项。即，“汴梁小宋城”商标与“宋城”商标容易导致混淆，《千古情》与《千回大宋》容易导致混淆。

三、东京艺术中心使用“宋城”是否具备正当性

由于相关信息仍处于未公布的状态，对此案的具体法律问题进行评述有失严谨。因此，本文试图在仅从是否导致混淆的角度探讨东京艺术中心和宋韵公司使用“宋城”二字是否具备正当性。

1“宋城”与“汴梁小宋城”之争的核心

争议双方的所经营的旅游项目均使用“宋”这一文化符号，同时，双方均围绕“宋”这一文化符号创作了大型表演在旅游项目内进行公开演出。因此，宋城演艺发起的“宋城”与“汴梁小宋城”之争的核心是：宋城演艺能否依照《商标法》和《反不正当竞争法》享有在旅游、演出等领域使用文字“宋城”的专有权，并禁止其他经营者使用“宋城”一词。

2“宋城”二字的含义

西方通用的拉丁语系文字是字母文字，组成文字的最小元素为字母，字母本身没有任何含义，通过对字母的不同组合方式形成词根，并赋予含义。因此，字母文字中的造词过程仅为字母的组合。人们看到、读到、听到和想到的仅为这个词而已，组成这个词的这些字母，不表达任何含义。

汉语言文字为象形文字，每个单字在创立之初均有其特定的含义，在长期的使用过程中又逐渐演化与之相关的引申义。在文言文时代，几乎所有的词均以单字的形式存在，近现代白话文兴起后，由多个单字组词的形式才逐渐多起来。因此，探讨“宋城”的含义，必须先清楚“宋”和“城”这两个单字的含义。

2.1 “宋”的含义

根据《辞海》记载，“宋”的含义除了姓氏之外，多为我国古代国名或朝代名。最早为周朝诸侯国名，开国君主为商王纣的庶兄微子启，公元前十一世纪建都商丘（今河南商丘南）。

“宋”更为中国人所熟知的含义为古代朝代名，即宋朝。公元960年后周诸将发动陈桥兵变，拥立宋州归德军节度使赵匡胤为帝，建立宋朝。由于疆域相对南宋而言到达黄河以北，所以被后世称之为北宋。北宋共有四京。以开封府（今河南开封）为“东京”，河南府（今河南洛阳东）为“西京”。宋真宗景德三年（1006）二月，以宋太祖赵匡胤后周末任归德军节度使所领之宋州（今河南商丘）为帝业肇基之地，升为应天府；大中祥符七年（1014）正月，又升为“南京”。宋仁宗庆历二年（1042）五月，吕夷简奏请建大名府为“北京”。

靖康二年（1127年），金兵攻陷东京，北宋亡。宋高宗在南京应天府（今河南商丘）登基继承皇位，改元建炎，重建宋王朝，史称南宋，赵构成为南宋第一位皇帝。绍兴八年（1138年），以临安府（今浙江杭州）为行都，称为行在。

南宋德祐二年（1276年）二月初五，宋恭宗被俘。元军在临安城里举行受降仪式，南宋灭亡。但以文天祥为代表的爱国军民拒绝臣服于元朝，继续抵抗。

由于宋朝中国历史上商品经济、文化教育、科学创新高度繁荣的时代。后世许多话本小说多描绘宋朝的名臣将相和演绎传奇。故而近代史学家陈寅恪认为：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

2.2 “城”的含义

《现代汉语辞典》的解释是：城墙；城墙以内的地方；城市。

2.3 “宋城”的含义

将二字含义的简单组合可得“宋城”一词的字面含义：即宋国或宋朝的城市。我们在谈到一个古国或朝代的时候，最先想到的必然是这个古国或朝代的都城。“宋城”一词的含义很容易就可以引申为宋国或宋朝的都城。由于宋朝在中国历史中的地位远高于周朝时的宋诸侯国和其他以宋为国号的割据政权，“宋城”一词的含义进一步引申为宋朝的都城。众所周知，北宋都城在开封，南宋行都临安（为显示朝廷不忘国耻，不忘光复故土仍以开封为名义上的都城），因此“宋城”一词给人传递了宋朝都城的含义，即开封或杭州。

3“宋城”商标与“汴梁小宋城”商标的区别不足以导致混淆

3.1 宋城演艺与东京艺术中心所提供的特色文化旅游存在不同之处，不容易导致混淆

虽然宋城演艺与东京艺术中心均以“宋”为文化符号的特色旅游作为主要业务，但二者仍有所不同。宋城演艺在其官网上宣称：宋城的每一个景区，每一台演出，都致力于将当地深厚的历史文化与风土人情展现给游客。显然，除杭州景区外，宋城演艺的其他景区没有“宋”这一文化符号。而宋城演艺的杭州景区所在地杭州虽然具备“宋”的深厚历史文化，但杭州所能代表的“宋”历史文化显然仅包括南宋，而不包括北宋。购买特色文化旅游服务的相关公众在选择目的地景区和旅游项目的时候一般不会采取“说走就走”的方式，而是经过详细计划，有的放矢，而且购买特色文化旅游服务的相关公众一般都具备高于普通游客的文化素养，因此其是不可能将南宋行都临安府所承载的南宋历史与北宋都城开封府所承载的北宋历史混淆，相应的也就不容易将杭州的“宋城”景区与开封的“汴梁小宋城”景区混淆。

3.2 宋城演艺与东京艺术中心提供特色文化旅游的经营地点距离较远，不容易导致混淆

我国的旅游市场热度跟我国的休假制度密切相关。每到假期，旅游市场热度就会攀升。每年的清明节、五一节、端午节、中秋节一般连同周末放假三天，被称为小长假，国庆节放假七天，被称为“黄金周”，春节假期更长。由于上述假期中的清明、端午、中秋、春节是中国人的传统节日，传统节日的中还有些习俗需要遵守，因此，假期中剩余的时间才可以用于旅游。再加上交通条件所限，导致各个景区的游客以周边地区的短途游客为主。即，杭州“宋城”景区的游客主要为其周边如浙江、江苏和上海的居民，而开封“汴梁小宋城”景区的游客主要为其周边如山东、河北的居民。由于杭州“宋城”景区和开封“汴梁小宋城”景区的主要游客群体不同，使得相关公众不容易混淆。

如前所述，相关公众不容易混淆杭州“宋城”景区和开封“汴梁小宋城”景区，显然也就不容易混淆“宋城”商标和“汴梁小宋城”商标。

4东京艺术中心使用“宋城”二字具有正当性

如前所述，“宋城”一词指向的城市一为开封，一为杭州。从时间上看，开封成为所谓的“宋城”是在公元960年北宋建立之初，宋高宗赵构于公元1127年在南京应天府（今河南商丘）登基建立南宋，之后于公元1138年杭州改名临安府成为所谓的“宋城”。从历史文化的角度，开封比杭州更有资格称为“宋城”。

正是由于“宋”文化符号是两个城市的特色历史文化，是两个城市均具有使用“宋城”一词来对道路和工商业实体命名的传统，如宋城路、宋城超市、宋城宾馆等。由于公众将开封、杭州这两个城市与“宋”文化符号联系的更为紧密，对“宋城”二字的文化认同度明显高于从历史角度同样有资格称为“宋城”的城市——商丘。由此，可以大致认为，“宋城”是开封、杭州两个城市“独二无三”的文化符号。

如果法院的判决不允许东京艺术中心使用“宋城”二字，则东京艺术中心必须履行法院的生效判决，不再使用。同样，宋城演艺还可以依据《商标法》禁止开封市的其他工商业实体使用宋城演艺拥有的各个大类下的“宋城”二字。但法院的判决显然不能剥离开封这个城市与“宋”文化符号的联系，也不能剥夺开封这个城市“宋城”的称号。如此看来，这样的裁判结果岂不荒谬？

目前，宋城演艺已经着手注册全部大类的“宋城”商标。如果届时其顺利拿下全部大类的“宋城”商标，又赢得了对东京艺术中心和宋韵公司侵犯商标权及不正当竞争纠纷的诉讼，其就可以依样画葫芦，把所有使用“宋城”二字的工商业实体全部推上被告席。这样的结果岂不更为荒谬？

因此，东京艺术中心使用“宋城”二字具有正当性。

四、结语

“宋城”二字是历史带给两个城市的“独有”的称号和文化符号，其不单单是《商标法》意义上的商品或服务的标记，还承载有千年的历史积淀和传承。或许应当跳出《商标法》和《反不正当竞争法》从更高的层次看待此案。

我国有着五千年的厚重历史，几乎每个地方都有古称、别称，而《商标法》对此类情况没有规定，《商标审查及审理标准》中对商标中含有地名的古称、别称的审查等也没有规定。在此，笔者呼吁立法机关尽快着手修订相关法律法规，对此案的类似情形进行规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