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词曲版权制度及常用术语详解——词曲篇

尽管美国著作权法第106条清楚规定了作 者所享有的五项权利，即复制权（right to reproduce)、发行权（rightto distribute）、演绎权（right to prepare derivative works）、公开表演权（right to publicly perform）和展示权（right to display），但到了美国音乐行业，这些权利却销声匿迹，日常高频使用的却是mechanical rights/royalty performance 、rights/royalty 、sync rights/royalty 、 publishing rights/royalty等术语。如果你对美国的音乐行业不够了解，难免会对这些术语一知半解。 中美本就分属不同法系，两国的著作权法天然存在立法精神和制度层面差异，再加上两国迥异的音乐行业实践，遇到这些术语时疑惑在所难免。下面笔者就带着你，逐一解读每条 “魔咒”，走进美国音乐产业。

一、Mechanical right and Royalty 

通常翻译为机械复制权，由词曲作者 （“composer/songwriter”）或其权利继受者享有。根据ASCAP（American Society of Composers, Authors and Publishers的缩写，美国表演权词曲管理组织之一，类似于国内的音乐著作权协会）的定义，a mechanical right is the right to record/copy and distribute (without visual images) a song on a material object for private use，覆盖的使用场景包括：（1）录制和发行唱片、CD、黑胶、磁带等；（2）在线音乐下载、彩铃和流媒体音乐平台业务i。

机械复制权是美国著作权法中的复制权和 发行权组合权利束于特定音乐传播场景中的固定称谓。但需要注意的是，机械复制权并不等于复制权+发行权。此外，美国著作权法下的复制权和发行权与国内著作权法下对应的权项存在区别，其中复制权控制的行为包括临时复制ii，发行权除了控制传统的作品有形复制件所有权的转移，还控制数字环境下的下载以及复制件的出租。因此，美国的流媒体音乐平台开展业务需要获得机械复制权的授权。 机械复制权对应的授权称为mechanical license。机械复制权在美国主要由Harry Fox Agency LLC（“HFA”)管理和行使，职责范围是授权和许可费用的收取，既包括传统唱片业务，也包括新兴的流媒体业务，但这一情况在 2021年1月1日之后发生了变化。2018年，美国 音乐现代法案（Music Modernization Act） 生效，根据该法案，2019年成立了非营利性组织 The Mechanical Licensing Collective(“The_MLC”),专门负责对美国流媒体平台（如Spotify、Pandora等）的一揽子授权（blanket license)和费用收取，并于2021 年1月1日起开始履职。因此，机械复制权集体管理组织包括HFA和MLC两家，二者统称为 MROs (mechanical right organizations)。

机械复制权费率标准（mechanical royalty rate)由美国版税委员会 （Copyright Rate Board，“CRB”）统一制定和发布，每5年调整一次，今年又到了调整的关口。2018年发布的机械复制权费率标准为：每次机械复制，应当向歌曲作者一次性支付9.1美分或者根据时长每分钟支付1.75美分。 至于流媒体领域的费率，2013-2017年期间， 年度的标准是流媒体平台年收入的10.5%； 2018-2022年期间，根据媒体报道，经过各方角力，CRB最终决定的标准是15.1%，较上一 个阶段的标准有了较大提升iii 。HFA通常会抽 取许可费用的15%作为其佣金 （commission）。

美国著作权法第115条规定了非戏剧音乐作品（nondramatic musical works）的法定许可制度（compulsory license for making and distributing phonorecords)，即对于经权利人授权并于美 国公开发行的录音制品所载的音乐作品，第三 方自动获得法定许可，有权利用该音乐作品制作和发行新的录音制品，但是需要按照115条 （b）款的规定提交/发布意图通知（Notice of Intention），同时还需要按照（c）款规定支付使用费。这一制度在防止音乐垄断、保障音乐广泛传播、满足人们的精神需求方面发挥了重大作用。法定许可制度的存在极大减轻了传统唱片领域的授权工作量。

国内并不存在单独的机械复制权集体管理组织，相关权利管理职能由音著协一并行使。 此外，国内著作权法第42条虽然也规定了法定许可制度，即“录音制作者使用他人已经合法录 制为录音制品的音乐作品制作录音制品，可以不经著作权人许可，但应当按照规定支付报酬；著作权人声明不许使用的不得使用”，但后半段的但书规定，使得这一制度形同虚设，因为实践中多数唱片或者音乐录音发布时都带有禁止翻唱/翻录的版权声明。

二、Performance Right and Royalty 

通常翻译为公开表演权，由词曲作者或其权利继受者享有，控制动态的、公开表演作品的行为；与控制静态提供作品行为的展示权（to display the copyrighted works publicly）相呼应。公开表演权覆盖的使用场景包括：

（1）在公开场所传播音乐作品，如餐馆/宾馆/酒吧/咖啡厅/夜店/书店/超市/商场/健身房/飞机场/火车站/航空器/舞蹈工作室/教堂/零售店等公众场所播放音乐作品作为背景音乐；

（2）通过广播、电视或互联网等大众媒介向公众传播音乐作品，如在线音乐平台/电视台/广播电台传播音乐作品；

（3）现场表演音乐作品（演唱会、晚会、音乐会、live house等）。

需要注意的是，美国著作权法下的公开表演权调整的范围远远大于国内著作权法下的表演权（调整“现场表演”和“机械表演”）。粗略说来，前者等同于国内的放映权+广播权+信息网络传播权+表演权等调整的行为之和，不可将二者简单等同。

公开表演权的授权称为performance license，主要由表演权集体管理组织（performing right organizations，简称“PROS”)和大型唱片公司旗下的词曲管理公司行使。

美国目前主要有三家表演权集体管理组织,即ASCAP、BMI（Broadcast Music, Inc.）和SESAC(Society of European Stage Authors and Composers)，其中ASCAP于1914年成立，BMI和SESAC分别于1939年和1930年成立。三家机构各有偏重的领域，但彼此之间存在竞争关系，各自代理其会员进行公开表演权的授权并收取许可费用（performance royalty）。这三家集体管理组织经过长时间的经验积累，形成了相对固定的授权流程、费率和协议文本，对于提高音乐作品的授权效率发挥了积极的作用。如在ASCAP的官网上，基于细分场景的不同，分别发布了General Licensing Agreement和rate schedule，极大便利了授权业务。有兴趣的读者可以访问如下网址https://www.ascap.com/music－users/licensefinder。

上述集体管理组织通常仅进行批量授权（bulk licensing），而不进行单首或有限几首歌曲的授权。正如ASCAP在其官网上清晰指出的那样，“Note that ASCAP does not issue single song licenses. ASCAP offers only bulk licenses, which cover the entire ASCAP repertory. If you require the use of only one or two songs in your video, and require a performance license, please contact the publishers directly”。

除了表演权集体管理组织之外，美国三大音乐公司（索尼、环球和华纳）旗下分别设有专门的词曲管理机构，负责整个集团拥有的海量词曲的公开表演权的授权和费用收取事宜，例如索尼旗下的Sony/ATV,华纳旗下的Warner Chappell。

与美国的表演权集体管理组织相比，国内音著协管理的职权范围更为宽泛，覆盖机械复制权和公开表演权，实际职责范围是HFA+MLC+PROS的总和。此外，在国际作者和作曲者协会联合会（CISAC）搭建的国际著作权管理体系下，音著协先后与ASCAP、BMI和SESAC签订了互相代理协议，即音著协有权代表ASCAP、BMI和SESAC对其管理的音乐作品于国内进行公开表演权的授权并收取许可费。

三、Sync Right and Royalty 

Sync right是synchronization right的缩写，通常翻译为影音同步权，由词曲作者或其权利继受者享有。顾名思义，影音同步就是将音乐作品（包括已经录制并发行的和尚未发行的），与画面相结合，制作成为视听作品（audiovisual works），应用场景包括：

（1）将音乐作品作为电影/电视剧/综艺节目的背景音乐；

（2）将音乐作品作为电视/互联网广告或其他广告的背景音乐；

（3）将音乐作品作为游戏的背景音乐。

从美国著作权法角度看，影音同步权控制的行为，即将载有音乐作品的录音融入视听内容的音轨，属于演绎权控制范畴，这点和国内著作权法实践不同。影音同步权是演绎权于音乐行业中特定具体应用场景的称谓。

影音同步场景下，音乐作品需要先被制作成录音（recording），然后才能融入音轨（sound track）作为背景音乐使用。在此过程中，因为涉及到录音的使用，所以使用者还需要额外获得录音制作者的授权。但是需要注意的是，行业中使用“master use license”这一词汇来描述唱片公司（record label）对节目制作者的录音授权，并不使用“sync license”这一专用于描述词曲以影音同步形式使用的行为。 

影音同步权通常由original publisher（“OP”）和/或sub publisher（“SP”）行使。视听作品制作完成后，必然会通过各类媒介传播，不可避免的会涉及音乐作品的动态传播，而这属于公开表演权的控制范畴。实践中，OP/SP会在影音同步权合同中，同时约定公开表演权的授权内容，为后续的视频传播解决权利障碍。但需要注意的是，上述处理方式仅是权利人为效率起见而在一份授权合同中同时约定影音同步权及公开表演权，并不意味着影音同步权覆盖了公开表演权，反之亦然。BMI在其官网的“BMI Business”板块中清楚地指出其不进行影音同步的授权（“BMI Doesn’t License Mechanical and Synchronization Rights”）ⅳ；ASCAP在其官网上也清楚地指明了这一点，其在sync right的相关说明中明确，有且仅有sync license形成的视听作品后续通过流媒体或者广播系统传播时，才需要获得其授权（“An ASCAP License only needed if you are streaming or broadcasting the video via your own website, mobile app or station”)。

影音同步许可费（Sync royalty）多年来一直以来都是音乐行业的重要收入来源。IFPI发布的全球音乐行业的收入统计显示，2021年影音同步许可费总额达5亿美元，2022年达6亿美元。与机械复制权许可费的官方定价、公开表演权许可费的集体管理组织统一公开定价不同，影音同步许可费通常都是单独定价，各不相同，具体取决于歌曲自身热度、使用场景、授权范围和期限等因素。

基于笔者此前为众多综艺节目和电影进行音乐版权确权和清权的经验来说，美国三大音乐唱片公司旗下的词曲管理公司及Kobalt，多年来于全球范围内进行影音同步的授权业务，形成了相对稳定的价格体系和授权条件，国内唱片公司多数未形成成熟的授权价格体系和惯例，价格跨度相对较大。

此外，与国内著作权法不同的是，美国著作权法项下视频并不存在作品和制品之分，统一称为“motion pictures and other audiovisual works”，且也不存在视听作品对其他类型作品权利的法定吸附制度。这就意味着，通过影音同步形成的视频在传播过程中，传播平台需要额外支付公开表演权许可费。基于美国的行业实践，在电影/电视剧/综艺节目等视听作品授权业务中，授权方向被授权方提供的媒资文档中通常会有music cue sheet，里面会详细的列明该节目所使用的音乐作品名称（Cue Title）、时长（Duration）、位置(Time in和Time out)、词曲作者（Composer/Writer）、出版者（Publisher）、PROs 和Shares，详见下面的截屏。与此同时，版权方会在授权合同中专设一条，要求被授权方承诺自行完成节目中所包含的音乐作品的授权及许可费同支付，例如“Licensee represents, warrants and covenants it will obtain, directly or indirectly, public music performance licenses and, as the case may be, any other literary and artistic property rights contained in the Programme as may be required by the applicable local performing and mechanical reproduction rights organizations in the Territory for the exhibition of the Programme”。

四、Publishing Right and Royalty 

谈及美国的音乐产业，publisher是一个绕不开的主体。尽管中文真译为出版者，但其行业角色和职能却和中文环境下的出版者相去甚远。

在美国音乐行业中，publisher通常指接受词曲作者委托，管理相关音乐作品授权业务 并收取授权费用的个人或者组织，其管理的权 项是publishing right，主要包括 mechanical right、performance right和 sync right。按照在版权链条上位置的不同，publisher可以进一步分类为original publisher和sub publisher，前者指直接接受 词曲作者委托的被委托方，后者则是指根据OP转委托在授权范围内行使管理职能的人或者组织。除上述职能外，publisher还会协助词曲 作者进行宣传和资源对接，助力艺人职业发展， 发挥着艺人经纪公司的职能。

实践中，囿于管理成本，同时为了获得更多交易机会，很多publisher会选择加入MROs 和/或PROs，成为集体管理组织的会员，借助后者完成机械复制权和公开表演权的授权业务并收取许可费，以实现利益最大化。除此之外，还有部分OP方会选择能够覆盖全球业务的公司（如 Sony/ATV, Warner Chappell, BMG，UMG，Kobalt）等作为其SP，通过后者于全球各地设置的分公司开拓授权业务。 

Publishing royalty指进行词曲授权业务 所获得版权收入，主要包括mechanical royalty , performance royalty 和 sync royalty。词曲作者和publisher会按照5：5的 比例就publishing royalty进行分成，分别称 为writer’s share和publisher's share。当前，词曲作者和publisher的合作模式日益多元化，但是词曲作者一直都可以独享writer’s share部分，但是就publisher's share部分， 则会随着合作模式的不同而发生变化。

词曲作者和publisher之间的合作模式可以粗略的分成三类，即full publishing deal co-publishing deal 和 administration deal。

（1）Full publishing deal是美国音乐行业较为常见也是最为传统的一种合作模式。 在这一模式项下，词曲作者将其创作的词曲作 品的著作权转让或在一段时间内独家许可给 publisher，作为对价，publisher通常会向词曲作者支付一笔预付款（advance），同时会投入资源对词曲作者及其作品进行大力的宣传 和推广。当然，预付款可以在后续支付给词曲 作者的收入分成中扣除。换言之，在完成预付 款抵扣之前，publisher无需向词曲作者支付任 何收入分成。词曲作者和publisher按照5：5 的比例就授权收益进行分成。

（2）Co-publising deal项下，词曲作者和publisher会按照比例共同持有（co- own）音乐版权的版权。在这一模式项下，词 曲作者不但可以保留原有的writer’s share （50%），而且可以进一步获得publisher’s share（50%）的一部分，这使得词曲作者更够从词曲作品授权中获得更多的收益。这种模 式更适用于行业腰部的词曲作者，他们虽然具有一定行业经验但需要借助publisher的资源进行宣传。

（3）Administration deal项下，词曲作者保留全部著作权，publisher仅获得许可费用的收取和审计授权。作为服务的对价，词 曲作者会向publisher支付publisher's share 部分的10%-25%作为管理费。通常说来，这种合作模式更适用于已经具有一定知名度的头部词曲作者。 下游使用者在和OP/SP磋商词曲授权时， OP/SP提供的授权协议中通常会包含MFN （Most Favored Nations）条款。该条款要 求被授权方向OP/SP提供的交易条件，包括但不限于授权费用和授权条件，不得差于co- publisher和/或同一项目中被授权方提供给任 何第三方的交易条件。MFN中文条款的简版通常为，“本合约书之授权期间内，如有其他音乐 版权公司之音乐(词曲）著作被使用在本游戏中，乙方承诺若乙方以更优惠的条件（包括但 不限于更高的权利金等）予其它音乐版权公司 或唱片公司，则乙方亦同意本合约将比照其相同之优惠条件予甲方”；英文版为“Licensee hereby warrants and undertakes that the Advance Fee and Royalties shall be paid to the Licensor on a “Most Favored Nations Basis”. For the purposes of this Agreement “Most Favored Nations Basis shall mean:(i）The License Fee and Royalties payable to the Licensor is equal to or greater than any fee or other remuneration payable to any of the following third party licensors, including but not limited to the co-publishers (if any) of the composition; and/or the owner(s) of the master recording embodying the composition; (ii) If any additional sum or future sum (for example option fees s or royalties) becomes payable to any such third party licensor then an equal sum shall automatically become immediately payable by the Licensee to the Licensor at the same time and in the same manner; (iii) All licenses granted from third parties have been/will be negotiated on a bona fide arm’s length third party basis; (iv) In determining the equivalent sums payable to third parties under 3(a) above the computation shall be based on the equivalent third party interest in the e composition and/or musical composition(s) and/or master recording(s)(as may be applicable) and the equivalent duration thereof and the Advance Fee hereunder shall be weighted accordingly in determining the equivalent sum payable to the Licensor hereunder”。

五、总结

音乐作品上存在多重权利的制度设计为各 国著作权立法所通用，这为音乐行业的主要参 与者提供了利益保障，激发了从业者的创作或 者热情投入；但同时也影响了传播效率，增加 了行业成本。美国通过词曲集体管理和法定强 制许可，很大程度上解决了多重授权制度带来 的传播效率低的负面影响，并根据行业发展状 况出台配套法令（如2018年发布的《现代音乐 法案》）对这一制度进行查漏补缺，助力音乐 产业的长期繁荣。

文中注解：

i 参见《what is a mechanical license》, https://www.harryfox.com/faq;

ii 参见《Intellectual Property and the National Information Infrastructure: The Report of the Working Group on Intellectual Property Rights》;

iii 参见《'An important turning point': Music publishers and DSPs react to US streaming royalty rate increase》, https://www.musicweek.com/publishing/read/an-important-turning-point-music-publishers-and-dsps-react-to-us-streaming-royalty-rate-increase/086112;

iv 参见《BMI and Performing Rights》, https://www.bmi.com/licensing/entry/business_using_music_bmi_and_performing_rights#:~:text=The+%E2%80%9Csynch+license%2C%E2%80%9D+as+it+is+sometimes+called%2C,requests+a+synchronization+license+from+the+song+publisher;

v 参见《A Checklist for Using Music in Film or other Audio-Video Content》, https://Www.ascap.com/help/career- development/a-checklist-for-using-music-in- fil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