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经济究竟好在哪里？

自由市场经济在社会福利方面的意义，这属于福利经济学的范畴，是规范性的判断，也就是说，要判断市场经济是好还是不好，如果好，又好在哪里？

如果去问经济学专业的学生，我们为什么要放弃计划经济，实行市场经济？最常见最不假思索的回答是，市场经济能够有效地配置社会资源。这是主流教科书上的标准答案。即使没有学过经济学，许多人对这种说法也是耳熟能详。

有效配置资源，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在市场达到均衡的理想状态下，既没有需求不足的浪费，也没有供给不足的短缺，这时候，就可以认为，资源得到了最佳配置，实现了帕累托最优。

这种观念暗含的前提是认为社会资源是给定的，是一堆人人可见的东西，如原材料，机器设备，土地，资金，人才，技术等等，我们要做的就是将这些东西配置到最需要它的地方，发挥其最大价值。市场在这里扮演的是一种类似计算机的角色，给定一些资源，就能通过市场机制得出配置结果。

既然市场扮演的是计算机角色，那么，至少在理论上，真正的计算机同样也能完成这种任务。所以，随着科技的进步，越来越多的人，包括一些非常成功的企业家，都认为有了互联网和大数据等现代技术，就可以重新实行计划经济。

然而，事实上，把市场当成计算机的话，市场经济并没有什么独特的优势。市场主体虽然可以通过价格进行计算，但因为是通过价格和盈亏信号进行的分散计算，往往在时间滞后，还有各种预测错误、计算错误所产生的不准确后果，显得混乱无序。举个例子，如果有一千台车，要快速通过某个路口。要是按计算机计算的结果，预先排好队定好顺序和间距，应该会很顺利地通过路口而不会堵车，要是让这些车辆的司机自己分散决定怎样通行，虽然也能够在交通规则的帮助下实现目的，但很可能会因为相互之间协调不够而塞车，导致速度缓慢，甚至还可能发生交通事故。

所以，如果我们仅仅停留在有效配置资源的层面，一个社会实行市场经济的理由就是不充分的。人们总会希望，能有更好的方式也就是事先计划的方式来完成这一任务，从而避免混乱和浪费。

在此，我们不得不再一次提到哈耶克和他那篇里程碑式的论文“知识在社会中的应用”。哈耶克敏锐地指出，市场所要解决、所能解决的主要问题不是在数据给定的情况下配置资源，而是怎样利用分散的信息。市场经济解决的首先是知识问题，信息问题，而不是计算问题。

柯兹纳从企业家和竞争的角度，详细地阐述了市场解决信息问题的原理。我们知道，自愿的交易是买卖双方的合作，通过交换，双方都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双方的状况都得到了改善。但交易能够发生的前提是知道对方有买或卖的意愿。比如我有一套房子，我愿意以200万的价格出售，但我所能找到的买家都不愿意出这么高的价，或许在我不认识的人里面有人愿意出300万，甚至更高的价格买这套房屋。然而，我不知道他，他也不知道我，正是因为双方各自掌握的信息分散而不相通，这笔交易就不能完成。

那么，企业家怎么能发现这种信息而实现交易呢？首先我们要注意到，如果存在可以进行而尚未进行的交易，其中就暗藏着获利的机会。正是这种获利的可能让企业家保持警觉，随时关注旁人不在意的信息。他一旦发现了潜在的交易机会，如我所举的例子，他就可以以200万的价格买下我的房子，再以300万卖出，从而获利100万元。这里暂且不考虑交易费用、税收等等。

对于发现潜在的交易机会而言，有两点很重要。一是利润。假如企业家不能从中获利，他会不会四处寻找交易机会，发现某人愿意以300万买我的房子，他就毫不利己专门利人地告诉我这一信息，看着我赚走这100万呢？我想即使是最愿意做慈善的人也不会这样做吧？这个交易本身并非无利可图，而是存在实实在在的收益。如果企业家不能得到他应该得到的利润，他又怎么会有动力去发现信息呢？就算有人和我关系很铁，愿意帮我的忙，那也不可能是普遍现象。何况，让我或者买家或者其他不相干的某人得到这种收益，从道义上，情理上，法律上都不会比让发现交易机会的企业家得到收益更为正当。

二是竞争。在竞争的压力下，企业家不得不努力寻找新的交易机会，提供比别人更优惠的交易条件，才能在竞争中取得优势。这会促使大量的尚未实现的交易机会被发现。

利润和竞争存在于市场过程之中，而不存在于计算机的计算之中，计算机只能处理已有的数据，不能主动地去发现信息。如果我们认为资源是客观存在的，那计算机完全可以胜任配置资源的任务，如果不能的话，我们只要努力去发明更快更复杂的计算机就行了。但唯有市场才能做到，让企业家在利润的诱惑下，在竞争的压力下，去发现和利用无数个人所各自拥有的分散信息。

以我国的状况，如果从市场经济退回到计划经济，一些重要的产出指标未必有太明显的下降，就如当初的苏联，重要工业指标的数据看上去也像模像样，但最大的问题是，大量只能在市场中被发现被利用的交易机会将会消失，包括贸易、投资、生产的机会。人与人合作的广度和深度将会严重下降，而这意味着大量的失业。我国有14亿人口，计划经济无法为之提供足够的工作岗位。现在国家号召生三胎，这似乎与执行了多年的计划生育国策相矛盾。但不要忘记，提出计划生育政策时，中国是以计划经济为主，那时全国只有十亿左右的人口，但城乡都存在大量没有工作的年轻人，形成了巨大的经济负担和社会隐患，因此不得不把计划生育上升到国策的高度。实行市场经济后，虽然出现过结构性失业，但总体而言，人口再也不是负担，而成了最大的红利。一旦实行计划经济，人口又会重新成为负担。

英国历史上出现过类似情况。工业革命以前，英国有上百万一无所有的失地流民，政府完全无能为力。后来，这些人组织起来生产纺织品等出口，新兴的市场经济的发展，不但吸纳了这些“多余的人口”，还繁衍了十倍以上的人口，并且生活水平得到了空前的提高。

当我们错过机会时，往往是不自知的，所以，市场经济的真正好处，即能解决分散信息问题，创造更多交易机会，进而促进创新，我们通常视而不见。而这种视而不见，恰恰是市场经济，也是社会发展的最大威胁。